老街坊 有些东西,伸手可得的时候不觉得它有多好,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珍贵。比如过去咱们谁家都有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邻居。都说远亲不如近邻,住过四合院的人都有这体会,秀玲她妈,柱子他爸,西屋的刘叔,北屋的丁奶奶……西屋炒菜炝锅时的葱香味,一定在您的嗅觉中留下过幸福的记忆;下班回家后火炉子灭了,跟北屋的借火烧块炭肯定是您心中始终不灭的温暖;和柱子小时候上房揭瓦然后挨顿揍的事没忘吧?还有那回放学回家后和小菊躲在屋里用火剪偷偷烫“屁帘”把眉毛都烫焦了……为了让我们这份记忆延续,也为了让曾经的感动铭记,让我们有时间回到一下过往,念叨念叨老街坊吧。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以前,京城里的街头巷尾有许多小酒铺儿。这些小酒铺儿除去出售零打的白酒、兼卖一些时令的佐酒小菜之外,还做一些油盐酱醋、烟茶水果、胰子(肥皂)牙粉、纸本糖豆、信封邮票的营生。 我家房后就有一间这样的小酒铺儿。小酒铺儿临街,坐西朝东,房门开在屋子的东北角。房间不大,大约有三十五六平方米的样子。门框上插着一面经过风霜雨打早已褪尽红色的酒旗,酒旗中间大大的酒字随着微风在空中飘动。整幢房子是土坯砖垒的墙,屋内的墙壁也没刷白,土坯砖上裸露着稻草的须茎,枝枝蔓蔓,像一张老人脸上没有刮干净的胡须。那是土坯砖里的筋骨,起着拉力相连的作用。由于房内南、西、北三面无窗,屋内显得十分昏暗。早上由于东升太阳光照的作用,屋内还略显亮堂,日过晌午,屋内光线逐渐暗淡,到了下午必须点亮发出黄光的灯泡,否则就什么也看不清了。 屋子的中间靠窗东西向是一溜老式木制的柜台,把屋子分为售货和待客两部分。柜台的西头与西墙之间留有可容售货人通过的过道。售货部分靠近西墙排列着几个储酒的大酒缸,从酒缸上面木盖的缝隙中,涌出阵阵的酒香,令人未饮欲醉。柜台的后面靠南墙是一排木制的货架,上面放着待售的日用品和各种小杂品。柜台上放着两个酒坛,坛口盖着包着红布的盖子,零售的白酒就装在里面。酒坛旁边的圆瓷盘里码放着几摞口大底小蓝边的锥形瓷酒杯子,上面苫盖着软软的白布。 待客部分靠近西墙,放着一张八仙桌子,桌子的周围放着几张长凳。这里就是街坊四邻老少爷们喝小酒、吃小菜、谈天说地大摆龙门阵的地方。不管是附近的或过路的,不管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,人们总愿意在这里喝着、聊着,亲近中透着自然、平和、滋润。正因为小酒铺简朴、清静、消费低廉,成为人们的最爱。 印象中酒铺的掌柜是一位四十上下年纪的山东人,姓赵,身材高大魁梧,有神的眼睛上边长着一副翘眉,厚厚嘴唇的周围,总有一些毛扎扎的胡须,一年四季腰上总系着一块蓝布围裙,街坊四邻都管他叫“大老赵”。大老赵说一口洪钟大嗓的山东话,唇舌相碰,生生硬硬,好像声音是从舌头两侧随气流挣脱而出。如说:“关上门”三个字,到他嘴里就变成了“淹向焖”(掩上门)。 大老赵性情随和,善解人意,碰上喝酒忘带酒钱的人还可以赊账。遇到只有酒钱没有菜钱的酒客,大老赵会免费送上一碟小菜。正因为大老赵的酒好,菜好,待人宽厚热情,酒铺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,却常常顾客盈门,高朋满座。在这里老人们喝着小酒可以谈古论今、奇人趣事;年轻人嚼着玫瑰枣可以诉说生平、社会见闻;打油买醋的婶子大娘剥着花生可以议论邻里长短、家内家外。 那个年月,谁家来了客人是买不起整装瓶酒的,只有这种散装的白酒才是待客的佳酿。儿时的我,常到大老赵的酒铺替爷爷打酒。每当大老赵将柜台上酒坛口的红布盖子一掀,一股酒香立刻窜进我的鼻孔里,那种感觉,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,至今回味无穷。大老赵把漏斗插入空瓶口,用竹制的酒提子从酒坛里舀酒,再倒入漏斗。酒提子在大老赵的手中上下舞动,醇香的美酒顷刻灌满了酒瓶。 舀酒的酒提子是竹制的,利用自然形成的竹节做成酒提子的底部,连接圆桶的一端留下窄窄长长的提柄。酒提子有一两、二两、半斤、一斤的,大小不等,长短不一,根据来客打酒的多少,来决定需要使用哪种酒提子。 那时,爷爷曾多次带着儿时的我到大老赵的酒铺去喝酒,爷爷喝酒,我在一旁吃着花生、糖豆,看着他们连比带划讲着有趣的事。也许是老乡的缘故,大老赵每次见到爷爷都特别亲热,说着我听不太懂的乡音。至今我还记得大老赵做的几样酒菜,特好吃,每每想起还馋涎欲滴。 秋天的金糕梨条,红白两色,既好看又好吃,清咽利肺。特别是大老赵制作此菜过程令人享受。他做此菜,从不在案板上操作,全凭手上的功夫。左手托梨旋转,右手握刀紧贴梨皮,薄薄的梨皮像黄色的绸带上下跳动、散开,顷刻皮肉两分。大老赵再将雪白梨肉的中间部分,横横竖竖均匀地切开,力度的掌握全凭两只手的默契配合,切到底部梨就变成了一根根小棍,而绝不会伤着手。红色的金糕软软地趴在他的左手上,右手的刀轻轻的划入,经纬交错,不粘刀、不断裂,切成寸长的金糕条。再将梨条和金糕条两者入盘,撒上砂糖一拌,就成了佐酒的佳肴。 盛夏的黄瓜拌凉粉,滑润爽口。大老赵把切的细如丝发的黄瓜丝,和他用漏勺自己沥出的、被叫做蛤蟆骨朵的绿豆凉粉放在一起,淋上麻酱或花椒油,香气四溢。盛夏之时来上一碗,暑气顿消。 冬季,寒风四起。这时大老赵暖暖的酒铺里,软炸的小河虾酥脆鲜嫩,味道正浓。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,人暖心酒暖胃,橘红的河虾成为佐酒的美味,使人们早已忘记了屋外寒风的肆虐。 如今,街头巷尾的小酒铺早已踪迹皆无,代之而起的像什刹海、三里屯一带红灯高挂的酒吧,似雨后春笋般的遍地开花,成为人们休闲消遣的好去处。现在的年轻人,酒的品位早已超过了只喝老白干的父辈。人生之旅,简陋也好,阔绰也罢,承载着自己的岁月组成了人们的完整生活。 人到中年,不知出席过多少酒局宴席,婚礼聚会,也体验过无数美酒的滋味,可不知怎地,如今的酒再好,我感觉也不如大老赵酒铺的醇香;现在的酒再浓郁,也不觉比大老赵酒铺的有韵味。 发小相聚,儿时的往事,一页页、一幕幕常常浮现在眼前。每逢酒酣耳热之际,我们会同唱儿时曾经的歌曲,追念那小酒铺中曾经逝去的快乐的时光。 |